他的背影,略显狼狈。
5
初回天界,不受天族管辖、掌管芥弥山的天神玄邱就邀我到芥弥山上一叙。
我俩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当年玄邱不满我战神的身份,执意要和我一较高下,我与他大战了几百回合,才将将险胜,他也认输。
自那之后,我与他也算成为了朋友。
“莲生。”山之顶处白云缭绕,隐隐约约见一人朝我招手。
等我走进,云雾散去,这才浮现出一座亭子,取名芥弥亭。我殿上莲池里那亭子,也出自他之手。
“我早已备下了好酒好菜,就等你来与我一同品尝。”
玄邱一直都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我笑着回应他,走近坐下,这才发现,桌上一共有三个酒杯,三双筷子。
“还有人?”
“他非得要来,但等会儿才到。那你呢,人间历劫,感觉如何?”
玄邱说着,替我斟满了他新酿的美酒苍梧清。
我磕了口瓜子,有些惊讶。
玄邱是为数不多知道我前段时间消失是跟历劫有关的人,而且他又不是没有过,却开口询问我的历劫经历。
“怎么了?”
我打量着他,似乎他是真的有些感兴趣。
“芥弥山众人景仰,不染世俗,清心寡欲的天神玄邱,竟也对这世俗之事感兴趣了?”
“不说就不说,怎么还打趣我?”
玄邱也不恼,淡淡一笑。
“你可真会拿捏人心!好吧,其实在人间历劫时,我遇到了云离的历劫肉身。”
玄邱不问,倒是惹得我心痒痒,非得要说给他听。
“哦?”
玄邱有些诧异,大概也是没想到云离会去人间历劫。毕竟云离以前不上进的模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身子前倾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而且,我的肉身赵如苏,嫁给了宋千辙!”
“师尊,您爱吃的桂花糕,我给您做好了!”
我本滔滔不绝地向玄邱讲着人间的趣事儿,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少女轻灵美好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见着了身淡蓝芥弥山弟子服的少女端了一盘桂花糕走来。
少女一眼就看到了我,神情愣了愣,似乎也没刚才那般心情愉悦了,但还是故作镇定,走了过来。
我今天着了一身白色的普通常服,以前也未曾见过她,她应当是不认识我。那为何见了我却不高兴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
“行,阿鸢,你放在这就行。”
玄邱看了那少女一眼,就那一眼,却被我看出了他眼底的温柔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用手故意戳了戳玄邱的手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弱弱地问他:“这是你新收的弟子吗?怎么以前从未见过?这样貌倒是个美人胚子。”
少女见到我手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玄邱也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仿佛眼前这人被夺舍了一样。
“怎么,我们这关系,还不能介绍介绍了,还是说你怕我欺负她?我又不是那种嫉妒心强的女人。你要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大不了我们就此别过,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一边淡淡地说,一边观察着少女的表情。果然少女的小脸白了白,眼神中尽是不相信,但又害怕我说的是真的,有些委屈地红了红眼睛。
“你在胡说什么?”
玄邱常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意识到了什么,暗中看了那位少女好几眼,语气也变得有些焦急。
确定了一些事,我心中暗笑,这俩人的小秘密算是被我发现了。
忽然肩膀一沉,有人将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上神为何要撒谎?”
熟悉的声音一出,我立马慌了。云离怎么来了!
我缓缓抬起头,就看到脸色有些不好的一张俊脸,俯视着我,旋即又落座于我身旁。
这第三个人,竟然就是云离,他什么时候和玄邱认识了?
尴尬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赶紧喝了一大口苍梧清压压惊。
“二皇子终于来了,我正想听莲生讲讲你与她在人间历劫成亲后的故事呢。”
玄邱又恢复了往日镇定的神态,但想刀我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少女轮番着看着我们三人,似乎是想明白了,如释重负,这才告辞退下。
云离听了他那番话,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但语气里全是开心。
“真的吗,莲生?”
连称呼也跟着玄邱改了。
我正想反驳,玄邱又抢先我一步。
“看来你与莲生在人间相处得还不错啊,可详细讲讲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吗?”
玄邱,你给我等着。
“我与她......”
云离还是看了看我,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一脸冷漠地盯着玄邱。
玄邱见我如此,轻轻笑了笑:“罢了。”
云离也闭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头和玄邱聊起神仙功法来。
我在一旁却浑身不自在,一杯又一杯,直到酒壶都见了底。我一直在心里边提醒着自己,或许曾经的确喜欢过宋千辙,但云离,不是宋千辙。如今我已恢复仙身,也没必要再记着那些前尘往事。
“今天怎么喝那么多酒?”
不知过了多久,玄邱颠颠酒壶说道。
“啊?”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玄邱,脑袋昏昏沉沉,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平衡,脸直直朝着石桌上砸。
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倒是有些温暖,好像是谁接住了我。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做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梦。
6
早上去和安王妃请安时才知道,宋千辙大婚当晚直接奔去了军营。婚后十几天,宋千辙一直没回来过。
从我到王府时,就一直发现王府的宋二公子宋寅老是偷偷藏在梧桐树上观察我。
后来我实在没忍住,冲着他藏身的地方喊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偷看我。
宋寅大概也没想到我发现了他,跳下树后,手中的扇子扇个不停:“哈......哈哈,没想到嫂子居然早就发现我啦!嫂子从南方的萍州城远嫁到我们这北境之地来,我也是担心嫂子不适应嘛。那嫂子你初来乍到,感觉这冀州城怎么样啊?”
宋寅和他哥长的不太像,宋千辙是俊美的少年郎,宋寅则有点男生女相,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眸中含情,水波涟涟,怪不得能迷倒这整个冀州城的女孩儿。就是有点油嘴滑舌的,让我总觉得虚假。
“暂时还没出去转过。”
“那不正好,我可以带嫂子出去转转!”宋寅扇子一收,搭在左手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我。
冀州城内不如萍州繁华,大概是边关战事的原因,长期居住在此的百姓也并不是很多。路遇认识宋寅的百姓时,他们还会笑呵呵地向宋寅问好。看来安王府一家在冀州城十分受百姓爱戴。
而半个月下来,我与宋寅相处得其实还不错。但有时候又觉得这是镜花水月,经受不住一点摧残。
“你天天来找我,安王妃不生气吗?”练闭,我放下手中的剑,用绮襄递过来的手帕擦汗。
“我娘可管不着我。”宋寅见我过来了,将桌上的糕点向我这边推了推,示意我尝尝。看来他知道府里的人都不太喜欢我,但从未告诉过我原因。
“嫂子,那你呢?我哥自新婚夜离开后,将近一个月未归,留你独守空房,嫂子你不生气吗?”说完又打开他那把扇子。
“你哥和安王守着这边关,瀛国百姓才能安心地待在家里。所以,他就是一直不回来,我也能接受。”宋寅的手艺是真的不错,这糕点甜而不腻。
“那如果,这世上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呢?”宋寅忽然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看着我。
我一怔,警惕地看向他,正准备再拿一块糕点的手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阿姊送来的信鸽。这只信鸽是我训练出来的,作为我们姐妹俩的秘密通信所用。
阿姊送来的信中大多用了哑谜,翻译出来的意思是——冀州有难,务必小心。我早就知道冀州城直达边境,城外有军营驻扎以抵御齐国来犯,是以危险,所以一直以为阿姊是寻常关心罢了。但如今宋寅这么一问,我顿觉他话中有话。
安王是现今瀛国皇帝的亲弟弟,一直在边关戍守疆土,有赫赫战功,手握大部分兵权。安王一家虽远在冀州城,但其在京城内的声望之大,亦不输统辖南部的将军府。皇帝虽然不说,但或许心里早就忌惮了安王,京城内也曾有传闻,说先皇当年最中意的太子人选其实是安王。现如今,皇帝又将将军府嫡女封为太子妃......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掌心冷汗涔涔。
北境的夏日来得较南方更晚,但气焰一点也不输南方。还好有阿姊从京城叫人运送过来的西瓜来消暑。我先后给安王妃、宋寅送去了几个,又让安王府的下人们也分着尝尝鲜,消消暑,只留下一个让绮襄用冰镇了会儿切来我俩吃。安王府上上下下似乎都对我有所改观,特别是安王妃,有时还会让我陪同她一起出府,参加一些名门望族的聚会。这时我总以为,他们能够接受我了。
“**,安王府的人先前总是不待见我们,**何必又将太子妃送来的西瓜分给他们?”
燥热的午后,我躺在屋里的竹榻上小憩,绮襄替我取来了她切好的冰镇西瓜。
“绮襄,既来之,则安之。人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安王府的人对我有意见,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如果别人以恶待你,你就一定要以恶还之吗?你获得了报复的**,但始终没有根除恶的源头,他们也不会愧疚忏悔,然后恶意再次滋生,循环往复,到最后不也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吗?”我眨了眨眼,说道。
绮襄默了,不再说话,只轻声向我说道西瓜好了。
傍晚时候,天空中留下一抹好看的彩霞,安王妃邀我到她的院中边赏景边用晚膳。我刚到院口,没有闻到菜肴的香味,却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往地上一瞧,果然有星星点点的血滴直带着往主屋方向去。
我从袖中滑出当年切西瓜的那把短刀,暗暗握在手中,大步向主屋内跑去。见到主屋两旁的婢女都安然无恙站在那里时,才松了一口气,收刀走上木阶。
只见屋内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模样的人叩首跪在地上,他旁边是宋寅,背对着我,正在向对面坐在主座上神色凝重的安王妃说着什么,我没有听得很清楚,只看到安王妃的唇形好像是在说“宋千辙”这三个字。
我踏进屋内,安王妃看见我了,却并未如往常那样招呼我上前去,而是皱着眉看着我。看来依旧是我想多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寅察觉安王妃异样,转过身来看见我,直直道:“嫂子,我哥他被人伏击了。”
“伏击?怎么回事?”
“来人,请大夫来替这位将士好好疗伤。我哥他前几日就决定要回来了,那会正在回来的路上,却在雁山下受到刺客埋伏。”宋寅先招呼两旁的小厮将这位浑身带血、意识都有点模糊的士兵扶下去,然后才向我解释。
他一直看我,不会又是在怀疑我吧?
“宋千辙没有告诉我他要回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定了定身子,直面他的猜忌。
宋寅见我直接挑明了话说,轻咳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那嫂子可否与我一同前去一趟雁山?嫂子正好会些功夫,能自保。我哥这会儿肯定想嫂子了。”
我当即腹诽道,宋寅这家伙不信任我,想试探我,又还想拿我给他当挡箭牌,不要脸。
于是,宋寅立马安排了几个宋千辙之前留给他的身手较好的暗卫,随我们一起前往雁山。
骑马赶了一晚上路,终于来到了雁山下的一处密林里。此时天也快亮了,会追踪识人的暗卫很快就确定了方向,带领我们寻找宋千辙等人的踪迹。
等我们赶到时,就见地上横着十几条尸体,其中大部分身着刺客模样的黑衣,血液所处土壤都已变成黑褐色,其中有零零星星几点长长的血滴直通往密林更深处。地上也没看见宋千辙的尸体。
我策马直冲往血滴所指之处。
没一会儿,就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人影,靠坐在一棵树下。等骑着马跑近了,我的内心就剩下一阵失落。是宋千辙和一名护卫。
“来者何人!再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这人明明自己全身都是伤,看起来已毫无战斗力,却还要故意作出一番要是我再前进就杀了我的架势,真是护主心切。
我略略瞥了一旁的宋千辙,似乎是失去了意识,闭着眼睛,但仍皱着眉,嘴角还有丝血渗出,全身也多处受伤,最要命的,是胸口那一处箭伤。
我皱了皱眉,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没有上前,站在原地听后面的马蹄声逐渐靠近。
“哥!”
“宋公子!”
宋寅快速翻身下马,飞扑到宋千辙面前,跟来的暗卫也围上去,替宋千辙和那个护卫包扎以止血。
唯独我一个人站在一侧,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总觉得我融入不进他们,就像很久以前我娘拉着阿姊和赵铮一起在花灯节夜逛,却唯独忘了我一样。
我们决定先将宋千辙他们送往曾经安王命人修建的一处隐秘的宅子,距离雁山下的雁鸣镇较近,采买药材也非常方便。然后,宋寅命令一个暗卫前去边关汇报情况,留下两个暗卫,剩下的所有暗卫都回安王府,随时汇报冀州城内的任何风吹草动。
大夫被蒙着眼睛带来这座宅子,瞧见宋千辙身上的伤,也是一惊,颤颤巍巍地替他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用草药敷上。
“大人,这位公子失血过多,可能还要昏迷一阵,我替他开了些药,可是......”
“可是什么?”
屋内,宋寅的声音急切而愠怒,和他以往**玩世不恭的语气截然不同。
“公子他,他,他胸口那一箭,好像淬了某种毒,但这种毒,小人在北境从未见过......”
“要你何用!”接着,那位大夫就被一脚踹了出来,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立马被暗卫按住,眼睛蒙上黑巾,带了出去。
我仍踌躇在屋外,一来,确实是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二来,宋千辙刚刚上完草药,宋寅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给他穿好衣服,我有点不好意思进去。
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我连忙转身想要溜走。
“赵如苏,你进来!”身后传来宋寅的声音。
哟,这就不叫嫂子了,我当你多能装呢。我默默翻了个白眼。
罢了,我还是转身进了屋,随手把门带上,防止宋千辙走光。
果然,一进屋内,就看见宋千辙身上各处缠着绷带,衣物脱得一件不落,只用被子掖了重要部位。我立刻移开眼睛,装作镇定的样子看向宋寅。
宋寅盯了我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还请劳烦你照顾一下我哥。”
入夜,宋寅似乎是一个人离开了雁山。暗卫送来了一些饭菜,但宋千辙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我就把他的那份菜也一并吃了。
宋千辙浑身发烫,我还要时不时地给他擦拭身体,但说实话,每擦完一次我都脸红得要命。毕竟这样一副身体,怕是男人看了也无法做到心无波澜。
正当我专注地以飞快的速度替他擦拭时,他蓦地睁开了眼睛。
“赵如苏?你怎么会在这儿?”宋千辙略略偏过头看见了蹲在床边的我,声音微弱沙哑,但低沉好听。
我吓了一跳,原地起立。
“是宋寅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的,我是在为你降温,别的我可什么都没干!”安王府的人都警惕我,宋千辙又怎么会一下子能对我放心。
宋千辙想坐起来,我见情况不妙,立刻转身背对着他。
“你小心点被子!”
我身后一直没有声音,于是慢慢转过头,却见宋千辙已坐在了床边,只是用手死死捏住了被子挡着自己的下面,然后红着脸,一脸我好像怎么了他一样的悲愤表情。
我瞬间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赶紧解释道:“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看!衣服是大夫脱的,被子也是他给你盖的,什么都与我无关!”看他那表情,我真怕他下一秒说出要我对他负责的话。
这时,他的表情又痛苦起来,我往他胸处看去,果然是中了毒箭的地方又开始流出血了,于是上前拿上帕子想要替他再上一些止血的草药。
靠近时,宋千辙竟也没拒绝,我就低着头放心大胆地开始替他处理,但总觉得有两道炙热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靠近他,空气安静,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我的脸也抑制不住地越发滚烫。
“你懂医术?”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懂。”
“......”
我意识到不妥,赶紧补充了一句:“但小时候我阿姊就是这样帮我上药的,你放心,我既然能活这么大,说明这样处理没问题。”
“你以前也经常受伤?”
“废话,人不都会受伤?况且,我从小习武啊。”宋寅观察了我那么久,宋寅知道的肯定都会告诉宋千辙,这会儿他还挺能装。
“呵,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头上传来一声轻笑,他也不装了。
第一次听见他笑,虽然是在嘲讽我,但我也没说什么。毕竟他确实实力强大,我也确实打不过他,无所谓,和一个病人较真什么?
于是我抬头冲他笑了笑,不知道又怎么冒犯了他,他直接撇开头,眼神躲闪,耳朵又红了。
“世子,你长那么大,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
我实在是很好奇,宋千辙这家伙怎么这么容易害羞?所以决定旁敲侧击一下。
“军营中不能有女人。”
“那你在家的时候呢?”
“没有。”
说罢,他好像反应过来了,回过头愤怒地看着我。
“我没有别的女人!”
我挑眉,要知道在将军府,我娘自我弟十岁以来,就挑选了两个模样乖巧可爱的少女做我弟弟赵铮的贴身侍女,有时候我也碰巧撞见过赵铮在花园深处和他的两个侍女笑着叫着玩什么游戏。年龄大了点,赵铮就只会在自己的屋里关上门玩。
我也是后来读了些话本子才知道,赵铮那玩意儿在干些什么。
“你挺好的。”
“这就算好了?男人就算三妻四妾也正常。”
我笑了笑:“所以,你还打算纳几个小妾?”
宋千辙嗤笑一声:“我想纳几个,就纳几个。”
是,你皇亲国戚,你威风大得很。我在心里默默又翻了个白眼。当年真是瞎了眼了,怪我曾仅因为听信谣言,就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现在看来,他跟赵铮多半是一个货色。
不过根据他对我的态度,我更加确信,皇帝忌惮安王,于是连手赵家,试图打压安王。但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我爹娘真的忍心吗,虽然我不是嫡女,也不若阿姊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但我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现在我就跟个没人要的东西一样,随手就能丢给有仇的对家。
一想到这儿我就更来气,唰地站起来,将帕子“啪”地一下扔到宋千辙的伤口处。我的力气可不若寻常女子。
果然,宋千辙吃痛地瞪了瞪了我。我本以为他要发火,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开始穿他的衣服。
就这样在雁鸣镇附近待了半个多月,宋千辙其它的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箭伤,一直无法完全愈合,若用力过猛,还是会流血疼痛,喘不上气。
安王听说了这件事后,让宋千辙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去军营了,好好在家里养伤。于是我们就回到了冀州城内。
一回府,宋千辙便携我去向安王妃请安。宋千辙虽然不是安王妃的亲生儿子,但安王妃也算是看着宋千辙长大的,对他视如己出,刚进屋就一直询问关心着他。
“娘放心,有如苏照顾,我恢复得很好。”宋千辙说。
我有些意外地仰头看了看身侧的宋千辙,他也微微偏过头,和我淡淡对视了一眼。
宋千辙这人,倒是没枉我辛辛苦苦照顾了他那么久。
宋千辙回过头,询问道:“宋寅呢?怎么不见他在家?”
安王妃叹了口气,屏退了周边的侍女,才开口说道:“我们北境之地未曾找到你中毒的解药,所以他决定到南境再找一找。”
南境?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晚,我与宋千辙同处一间房。夜已黑,宋千辙仍坐在一旁看书,似乎并没有要准备睡觉的打算。
“夜深了,还不睡吗?”我坐在床边问他。
宋千辙抬眸看了我一眼,就合上书,朝我走来。
我们是夫妻,一起睡觉本来没有什么,但我就是有点紧张。这还是我俩成亲以来第一次一起在一张床上睡觉。
我睡在最里边,背靠墙侧躺着看着他。按照礼制,应当他睡里边,但见我如此,他也没说什么,吹灭了蜡烛就上床。
睡不着。正当我发愁,宋千辙说话了。
“你知道刺杀我的那些刺客都是什么人吗?”
太黑了,看不清楚他,但听声音,此刻他应该是平躺着的。
“啊?我不知道啊。”我心里有些发虚。
“他们是赵衷的人。”
被我猜对了。紧张的心逐渐像沉入海底一般。我等待着他接下来的盘问。
“一开始,我怀疑你是他们安插在冀州的一枚棋子,监视我们。但后来,我每日截取赵芙滢给你的信件,让人暗中观察你,却没发现你有任何问题。”
截我的信?怪不得阿姊有时送来了信件,还会用信鸽再传递一次信息,阿姊果然聪慧。至于观察我的人,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每回收取信鸽时,都十分小心,让绮襄帮我打掩护。
“然后我又仔细调查了你。结果,你是一枚弃子。”
我知道父母对我不甚重视,我的地位不如阿姊,也不如赵铮受父母宠爱,也没想到他们能狠心答应圣上将我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这样的日子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麻木了,但听人亲口说出,我的鼻子还是有点酸。
“所以呢,你还能查出什么?”我自嘲地笑了笑。
“你并非赵夫人的亲生女儿。你其实是赵衷和他曾经的婢女所生,只是赵夫人爱面子,才对外宣称你是她的女儿。”
真相犹如五雷轰顶。那一瞬间,过往的一切委屈仿佛都有了解释。半晌,我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宋千辙也似乎察觉到了,侧过身来,声音好像也比往日要温柔了几分。
“若你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便让人护送你离开。”
“那我母亲呢,她现在何处?”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在你出生那年,就去世了。”
我此刻心中万分难受,悲伤泉涌般汩汩流出。去世了?怎么去世的?宋千辙也不知道。
我坐起身,想从宋千辙身上跨出去。宋千辙察觉到我的动作,揽住我的腰,没让我下去。
“你去哪儿?”
我的眼泪再也没崩住,一滴一滴地向下滑落,好像刚好滴在了宋千辙的脖子上。
揽住我的手抖了一下。
随后,宋千辙也坐了起来。我顺势再将右脚跨了过来,蹲坐在床边,正欲下床去,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
往常若我伤心了,就会扑到阿姊怀里大哭一场,可如今我们相隔万里,天各一方。
突然一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肩膀。黑暗中,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他好像正对着我,看着我。然后,我就被一股力量扯了过去,撞入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里,比阿姊的怀抱更有力。
“你若想哭,就这样哭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萦绕在我的耳畔,像有一种神力,让我沉溺在此,无法逃脱。
夜色越发黏腻,雨水覆盖了连绵的群山。
7
“上神!”
猛地惊醒,就见绮襄趴在我面前可爱地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我睡着了?”
“何止啊,上神您是喝醉了,直接被云离殿下抱着睡回来的!”
我石化了半晌,说:“他人呢?”
“正在前殿内候着呢。”
我理了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怎么也理不好。绮襄说要帮我,但我怕太耗费时间,索性直接披头散发,青丝如墨般直垂到地上。
入了前殿,就看见宋千辙,不对,是云离,正坐在我往常坐着看话本的地方,翻着我的话本。
糟糕,忘了收了!
这些话本是绮襄帮我从人间淘回来的,都是些情情爱爱的小故事。但是被人窥见了这些,作为战神的我还是有些心虚。
“额,你要是喜欢这些话本,就拿去吧。”
我决定装出个无所谓的模样来掩盖我的心虚。
“不必了,这些话本所述之事,我们又不是没有过,不太感兴趣。不过上神殿内有如此多的这类话本,难道是上神心有所求?”
云离这时看我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嘶,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我并不想回答他。
这时,他却话锋斗转。
“莲生,你以后,还是少和芥弥山的人接触。特别是玄邱身边的那个女弟子祈鸢,得小心一点。”
我有些诧异,不知道云离为何会说出这些话。但见他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为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信我就是了。”
云离微皱着眉,此刻的神情,不得不又让我想到了宋千辙。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但他随后的一句话,又直击我的心脏。
“人间的花灯节快到了,要一起去吗?”
8
那一夜后,我与宋千辙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但宋寅一直未能找到解毒的解药,安王妃担心宋寅,就劝了他回来,派了几个手下去寻这解药。
宋千辙的伤口一直无法完全愈合,稍不注意,又会渗出血来。
“疼吗?”
一日清晨,我又在为宋千辙换药,见他伤势一直没有好转,轻轻地询问他。
他一扯我的手腕,我就跌坐在了他的腿上。他搂住我的腰,脸埋在我胸前蹭了蹭。
“不疼。”
我有些发慌,挣扎了一下,他却将我搂得更紧了。
“过几日便是冀州的花灯节了,到时候我陪夫人去逛逛。”
夏日亦接近尾声,周遭空气都渐渐有了凉意。
花灯节那日,傍晚时分,在院中能时不时听见外边过路人的欢声笑语。
宋千辙穿了身深色常服,宋寅则一如既往的招摇。
今晚有些特别,我就稍微打扮了一下,戴上了宋千辙与我情浓意浓时送给我的玉簪。
“嫂子今天真好看,我哥怕是要拜倒在你的裙下了。”
我向宋千辙望去,只见他眸里暗了暗,朝我走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夫人今天真好看,我都有些舍不得让别人看见你了。”
“哥,你真是见色忘义!”
“小心你嫂子揍你。”
“哼,你们两个仗着会武功,就知道欺负我。”
我轻轻笑了笑,来冀州以后,少有这样真正和谐的对话。
冀州城内,四处挂满了好看的花灯,街上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冀州城作为边境之城,多日的压抑终于在此时得到了释放。
可见,安王府将冀州百姓护得很好,街上行走时,若有人认识宋千辙他们,都会来恭贺感激一番。
宋寅路遇好友,便直接与他们相约一起去酒楼喝酒庆祝。宋千辙也牵着我,离开了安王府一行人。
径直来到河边,前来河边放花灯的人大多都是小情侣小夫妻。
宋千辙去旁边商贩处买了一个莲花花灯,递给我,当我写下心中的愿望。
我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宋千辙疑惑道。
“我真的没想到,你一介武夫竟然也懂的这些。”
宋千辙常年在边境军营里待着,周围都是些男人,又没有婢女在旁,这些东西,恐怕是宋寅教他的。
“都是为了夫人学的。”
宋千辙捏了捏我的手,一直低着头看着我。
见他的脸逐渐凑近了,我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上。
“花灯里的烛芯快要烧完了。”
宋千辙无奈地笑了笑。
放完花灯,我们干脆直接过了小桥,在街上闲逛。
忽地,远处一间不甚起眼的庙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周围都是花灯围绕,一派繁华,唯有那一处,与整条街相比,实在是太黯淡了。
走近看,牌匾上赫然刻着“战神庙”这三个大字。
“战神庙?”
“战神庙常修在战事较多的地方,百姓们供奉战神,以祈求将士们凯旋归来。”
宋千辙解释道。
“那为何,这里没有挂上花灯?”
我往庙里瞧去,庙内空间并不大,一座高大的神像负剑而立,神威自显。但是却带着张面具,甚至分不清性别。而里面却供奉了许多东西,供奉台上的水果也都是新鲜的。
“许是大家都不想被时时刻刻提醒战争之事吧,特别是在今夜这种时候。”
宋千辙也凝视着这座战神庙,眼眸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世子殿下!”
突然一名士兵向我们跑来,拱手跪在地上,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说无妨。”
“齐军突然来犯!”
9
花灯节过去没多久,冀州城内的街道比以往更冷清了。据说这次齐军来势汹汹,不少冀州百姓已向南方逃离。街道虽冷清,战神庙的客人却络绎不绝。
这几日,兴许是天气转变太快,本来以为惯常习武的我身体会比一般女子要好一些,却没想到夜里一受凉,也开始变得虚弱起来。遵从医嘱吃了好多天药,也不见得好起来。心里也一直觉得不安,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宋千辙也没有写信回来,想必是边关战事紧张,不曾腾出时间来。夜里躺在床上,偌大一张床独独只有我一人,这心里居然也会空落落的。
半夜,我又觉得心里憋闷,竟直接给憋醒了,觉得嗓子干哑,就唤绮襄来替我倒一杯水。
但唤了两声,却一直没人答应。一阵凉意涌上心头,我从床下掏出那把短刀,藏于臂处,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去。
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倒在台阶上的绮襄。下一秒,那个黑影闪现到我面前,一片寒光朝我脖子处砍来。我灵巧一避,三两下就将他踢倒。他正欲起身,我一下将刀刃置于他脖颈处。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是谁,为何夜闯安王府?”
这名脸有刀疤的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似乎并不知道自己闯入了安王府。
“小的并不知道这是安王府!小的只是想......只是想偷一些钱财......”
听口音,并非冀州人,也非萍州人。再看这斗篷下的衣服......似乎是齐国士兵!
“你是齐国人?”
中年男子脸上慌乱的神色直接出卖了他。他开始苦苦求饶。
“我虽然是齐国士兵,但我是被迫参军的!家父前不久病逝,妻子卧病在床,如今唯有两个儿子在家中侍奉,齐军强迫我们参军,可我儿最大的不过才十二岁,这战场凶险,我又怎么舍得他们去送命!所以我趁机逃出来,想待战乱之后再返回家乡寻我妻儿!”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为国尽忠当死而无憾,我确有些瞧不起他。但若他说的是真的,我却同情起他来。与亲近之人分别,是一种极大的痛苦,得知亲近之人死去,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但如果他闯入的是一户普通人家,那一家人不就命丧他手了?纵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不是他能屠杀无辜之人的理由。
“说,你是如何进入的冀州城!”
齐国士兵竟能潜入冀州城内,思及此,凉风打得我生出透骨寒意。
“是有人与我们里应外合,挖了条地下通道......”
“杀啊!”
院外忽地响起了一阵阵喊杀声,不断有人发出惨叫,不一会就见院外火光冲天,烟气弥漫了整座上空。
匆忙之间,我狠下心来,还是将那中年男子割了喉,然后扶起晕倒的绮襄,将她放在衣柜中藏起来。
从箱中取出我平常所练的长剑,直奔安王妃的院子,途中还顺手杀掉了几名从墙外翻过来的齐国士兵。
还好院中有那两名暗卫保护,安王妃暂时无恙,我便让那两名护卫先行护送安王妃离开冀州城。
“嫂子,小心!”我正顾着将安王妃等一行人从密道内送出,忘了留意身后。身后宋寅声音一出,我想也没想就一剑往后刺去。
想要偷袭我的那个人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痛苦**着。
宋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身边既无暗卫又无士兵保护,不过好在人没事。
“你先送安王妃离开此地!”
“那你呢?”
“我得留在这里。”
宋寅郑重地与我对视一眼后,便转身跑向早已出了密道的安王妃等人。
我又回到安王府内,将偷摸进来的齐国士兵全都杀掉,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一些士兵说话,却并不如先前那个中年男子,带着齐国口音,倒是有些南方口音。
待安王府处理完后,就翻身上马。一路上火光映天,街道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尸横遍野,浓烈的气息散布在整个冀州城内。
我不忍再看下去,这些人目标明确,凶残无度,直奔着冀州城来,路遇者皆成为刀下亡魂。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冀州城竟成了这幅样子。
等我赶到城门口时,幸好有余留的瀛国士兵正与他们拼死抵抗。
我纵马奔去,扬起手中的长剑,两边有人想过来将我拉下马,都被我一剑封喉。
“是世子妃!”不知道那些瀛国士兵中谁突然大吼了一声,本围着他们的人都转头向我看来,然后快速向两边撤去。
我在离他们不远处就拉住了缰绳,让马儿能够停在士兵面前,然后翻身下马。
为首的瀛国士兵快速向我汇报了情况,原来他们也不知为何会有齐国士兵夜里翻城墙,也不知何时竟有这么多齐国士兵已进入城内,但都不敢相信边关已破,无人生还。
而他们被两面夹击,人员伤亡惨重,许多士兵在梦中就成了刀下亡魂。
那位士兵说着,自责又愤怒,竟就地跪下,哽咽着求我让他以死谢罪。
“够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的亲人、朋友还在冀州城内,他们生死存亡尚未可知,而你身为齐国将士,就应当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他们,而不是在这里想用一死抵消你全部的罪过!求死?懦夫才求死!”
我大声呵斥完后,旋即又将他拉进一步:“若你真的想抵罪,就骑上这匹马,去边关,传信。”
我话一说完,突然街上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小批齐国士兵。
“快去!”那个瀛国士兵坚定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翻身上马,扬起了一道尘土。
看着他的身影快速消失着,我让其余士兵立刻将城门关上,守在城门边,迎接那一群齐国士兵。
但终究敌众我寡,我方士兵一个个倒下,敌方却还有许多人。
我专注于杀敌,有时也帮衬着周边的瀛国士兵,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撕扯着,痛感遍布全身,而我不敢放松片刻。
这时,我察觉到背后有人,于是猛踢了一脚面前的人,就立马转过身去,正见那人准备从后边背刺我。
然而,就那一瞬间,我愣在了原地。
呆呆地看着穿着齐国士兵甲胄、脸庞已褪去稚气的赵铮,一剑刺入了我的身体。
我再也站不住了,跌倒在地,紧紧盯着那人的脸。真的是赵铮。
“贱婢的女儿,不配做我姐姐。”
心绪由不解到了然。
我冷眼看着赵铮穿着那身衣服向城门走去。原来是他们,与瀛国里应外合,只为除掉安王。
意识渐渐模糊,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阖上眼的一刹那,我好像看见城门被打开了,一个人骑着马,叫着我的名字,向我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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