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陆舜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越想越气,想到圆月街上江凌面无表情地经过,脸色实在难看。
她觉得他就是在和自己作对。
真是想不通,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这人的脾气忒古怪了点,一阵雨一阵晴的,都没个准。
一激灵坐起来,陆舜瑶披上外袍,点起烛火,找出被自己放在柜中的短笛,恨恨地准备扔出去。
这个江凌,她以后都不要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窗棂吱呀打开,夜风吹进,周围静悄悄。
陆舜瑶凭着胸口一股闷气,使足力气,将短笛一下丢出窗外。
“江凌,你混蛋!!!”
……
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一声笑。
短笛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握住。
陆舜瑶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呆呆地忘记关窗。
月亮皎洁如水,屋子里烛火跳跃,两个人隔着夜风默默相望。
少年已换回黑色常服,坐在窗边青翠的枝叶中间,一手拿着短笛,一手拿着纸鸢,纸面上锦鲤戏水图生动如许。
他嘴角弯着,一节短笛在指间转得飞快。
“郡主真是好大的脾气。”
陆舜瑶盯着江凌,低下眸子看他手里的纸鸢。那是她不久前最想要的锦鲤纸鸢,他不肯卖也不肯给,现如今拿过来做什么。
心里头沉郁的感觉未消,她没什么好脸色,学他的语气生硬道:“大半夜没事做爬到姑娘家的窗门边,江少爷真是好兴致。”
江凌拉过纸鸢,就着夜风将它放飞,锦鲤在空中游划几下,划到陆舜瑶面前。
江凌说:“有事。”
陆舜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江凌:“我有事而来。”并不是没事做。
陆舜瑶靠着窗沿,问了句:“何事?”
江凌扯着纸鸢的线绳,绳子在他指节绕了两圈,他看着陆舜瑶,淡淡地说:
“来给生气的六姑娘赔礼道歉。”
“……”
六姑娘?
她家就她一个姑娘,她哪来的五个姐妹。
陆舜瑶故作冷淡:“我没生气,你不必道歉。”
江凌坐在树上,一双修长的腿垂挂在树枝边。他其实生了双很文气的眼睛,神情不冷漠地看人时似乎有无尽缱绻温柔,他像是笑了,和圆月街时的冰冷恍若两人。
他应该是笑了的,笑意在浓浓的夜色里有点模糊,但声音没办法骗人,说话时很哑,点滴笑意藏在风里传来。
“郡主说我是富贵养出的身子骨,我看郡主才是真正的金贵身子。惹你不开心了,都要人半夜爬墙来哄。”
陆舜瑶眯起眼睛。
良久,她吐出一口浊气,恨恨咬牙,返身从房内匣子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弓箭,看也没看江凌,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地将那只锦鲤纸鸢给射了下来。
短箭划过,正中纸鸢骨架,它在空中晃荡了几下,软软落下来。
那人的笑意顿住。
陆舜瑶丢了弓箭,“啪”地关上窗户。
谁骨子里没点血性。
就准你欺负我?
看你得意到几时。
夜很安静,恭谦王府灯火不多,昏暗四周偶尔能听到蝉鸣,声音躁动。
闺房里的烛火跳动,时不时发出噼啪响动,纸窗倒映出树枝上坐着的人影,他一动不动,差点就要和老树融为一体。
陆舜瑶脾气好,有点官家小姐的娇气但尚算温和,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心里把江凌给骂了百八十遍。
她真的从没见过这么……的人。
陆舜瑶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办法说出江凌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你说他冷漠,他也有温柔示意你不要独身夜行的时候;你说他不近人情,他也会红着眼哭泣;你说他古板刻薄、冷漠无礼,他偏偏又会懂你心思,嘴上不饶人,但该做的总没少。
她快被他给烦透了。
这人怎么总这样,平白扰得人心神不宁。
陆舜瑶走到床边,两手一推,窗户顺势打开。风把她散在身后的长发吹起,她默默看着依然坐在树枝上的江凌,手里拿着纸鸢,静静地望着她。
“江凌。”她向他招招手,“你进来。”
江凌手指一顿,声音沙哑,说道:“郡主,这于礼不合。”
“无妨。”她说,“卧房在内室,这里是外间,你进来。”
江凌踌躇了下,还是依着她的话,灵活地从窗子里跳进来,带来夜间清新的寒意。
陆舜瑶站起身,和他四目相对。
她看着他墨黑的眸子,问他:“江凌,那只纸鸢真的是送我的?”
江凌应一声,把纸鸢放到桌上,一同放上去的还有那只被她丢出窗外的短笛。
“那你在圆月街上为什么说不是?”她似乎有点迷茫,拢了下身上的衣袍,“你为什么不给我?”
江凌顿了一下,说:“郡主,我……”
陆舜瑶打断他,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目光里竟然有点无措,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江凌,做我朋友很丢人吗?”
江凌皱着眉,很快说道:“不是。”
她低头,喃喃道:“那你怎么总这样呢……”
陆舜瑶心里不舒坦,她伸手摸了摸桌上被她射下来的纸鸢,纸鸢中间的竹骨断了,被他用结实的草叶重新扎起来。
草叶味道淡淡的,萦绕鼻间。
陆舜瑶深吸口气,在这口气没吐出来前,整个人冲江凌扑了过去。
江凌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推,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她顺势把他死死摁住,拳头和雨点似的落下来,砸到他胸膛上、肩膀上。
“你这个混蛋!”她红着眼睛开始骂,“你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你看我掉进酒缸打算见死不救!你拿了我喜欢的纸鸢不肯给我!你混蛋!”
她拳头打得急,但力道轻,捶着也不痛。江凌开始挣扎了几下后来便不动了,由得她发泄一通,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他才悠哉地撑着地面坐起来。
她一骨碌爬起,坐在桌上生闷气。
身边轻微响动,面前人影一晃,寒露的气息扑面而来。
“郡主讨厌我?”江凌问。
陆舜瑶一字一句说道:“是的。”
她瞪着自己的眼睛,气鼓了双颊,竟然和纸鸢上画着的锦鲤有几分像。
江凌抱着手臂,挑起一边眉头,神态倒是放松。
他说:“我如今不是就在郡主面前,郡主既然有气,那么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陆舜瑶听得莫名其妙,“谁要打杀你了?”
“那郡主不生气了?”
“你以后别总这样耍我就好,”陆舜瑶用手撑着脸,困意上来,人都开始犯迷糊,“也不要总叫我‘郡主’,听着奇奇怪怪。”
江凌一口答应,他松开双臂,看了她会儿,半晌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十足严肃:“那么我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江凌撇开眼,看向窗外长夜,声音莫名寂寥:
“不要再同情我。”
陆舜瑶愣住,困倦之意全消。
江凌说完便迈步走向窗边,跳上窗外树枝,回过身来,淡淡地说了句:
“郡主,我需要的不是同情。”
*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又到了年关。
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江凌受伤了,伤的不重,只在腿上划出道有些深的血口子。
伤他的是越族人。
那天着实很巧,陆舜瑶叫了阿宋陪她一块去买如意糕,出门时天色有些昏暗了,阿宋抱着几包糕点嘴里念叨着赶紧回去,不然老夫人又该生气了。念了一路,念得陆舜瑶心烦气躁。
“我说阿宋,你真像个姑娘。”陆舜瑶叹息道。
她猛地一停,阿宋没防备,直直撞了上来。
没有梦回实验室,她很失望。摸索着爬过去,爬到桌子附近,她记得,上头有茶水,还有馒头。她需要喝水,需要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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