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的喧嚣到了尾声,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逆着烛光站在青石板路中间的人,身形修长,静若止水,周遭竟无半点妖气波动。护卫的心跳如鼓,后背紧绷。
极乐画舫中,妖仙鬼魔云集,他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妖气,要么对方妖气微弱至极,像护卫怀中的纸妖这般。或是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远在自己之上。
而凭借妖族的直觉,护卫知道对方属于后者。
“来者何人,切勿拦路!”
护卫强压心头莫名的恐惧,向对方喝问。
那人似乎充耳不闻。
身影动了,抬脚走近,脚下的木栈道被风霜侵蚀,每一步发出咯吱声。走到一半,脚步声消失了,他的身影也忽如镜花水月被风搅散,眨眼消失在栈道上。
眼前只剩明月高阁,风雨敲打屋檐的声音。
四周静了下来,护卫浑身紧绷,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眉头紧拧盯着身前的长廊,一只手放在佩刀上,浑身戒备。
江上的雾浓了几分,地上铺散的月光缓缓隐没,应是乌云蔽月,黑暗降临。
半晌没有动静。
大概是多疑了?
护卫缓缓直起身。
就在他打算缓慢抬脚重新向前走时,一道极其冰冷的声音,冷不丁的自身后响起。
“还给我。”
什么?
猩红的血线从眼前闪过,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尖锐的痛感。
护卫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秒,看见自己穿着盔甲的身体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奇怪的视角。
他视线上移,看到自己颈上原本连接着头颅的地方,空空如也。
竟是人首分离。
对方步入灯火之下,弯腰抱起无头尸首怀里的人。
护卫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拿过别人的东西,何至于引得对方组拦自己。
除了……他怀里那个卷轴妖怪。
可这只不过是一个微末的小妖。
妖物断头不会当即死去,护卫紧盯着眼前逐渐逼近的黑影,灯笼微光流转,照亮那人的五官,四周的喧嚣戛然而止。
金瞳?!
怎么会是金瞳??
六界之中,现今怕只有那一种血脉会是这般纯粹的鎏金之色。
恐惧霎时间如潮水般漫进灵台,护卫眼中爬满惊诧与恐惧,要通报给少主……
念头刚起,耳边便传来几声闷响。身后站着的几个族人扭曲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护卫头颅猛地鼓胀,痛吟一声,细密的血丝从唇间溢出,眼珠裂成血泊,却没有直接死去。
那人已至眼前。
轻柔的嗓音缓慢而阴郁,难辨喜怒,“她怎么了?”
指尖轻触蛟鳞制成的弯刀,霎时间,那削铁如泥的宝刀竟碎成了齑粉。
来人面容精致温润,与阴寒嗜血的气息截然不同。
长睫下投出扇影,眉间透露出与世隔绝的纯净。
他动作生疏地将纸妖托抱在怀里。这显然不是一个舒适的姿势,唐玉笺的头顺着重力向下滑落,发丝垂下来遮挡着脸庞。
妖怪的一贯肤色苍白,此刻却浮着一层病态的粉润。她微微睁开眼,目光中缺乏神志,皮肤滚烫,身体微微发着抖。
少年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手心贴了贴她的额头,“她为什么这么热?”
护卫张开嘴,呕出大片腥浓的血肉。
他根本没办法回答少年的问题。
少年也没有耐心等他回答了。
铺天盖地的杀戮欲迎面冲撞而来,黏腻混沌的撕裂声中,血肉骨骼被生生绞断。
空气重新归于寂静。
这一切,唐玉笺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她的耳朵被人用手轻轻捂着,脸埋在冰冷的怀抱里,对周遭的危险一无所知。
抱她的人没有经验,唐玉笺的脖子不自然地向下垂着,被扭得生疼。
好在她很快又被人放了下来。
房间里暖融融的,不像四面漏风的下人房。
唐玉笺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身上像被碾碎了一样疼。
她身上大片大片薄红,妖气四处漏风一样溃散着,带着淡淡的书卷香,露在粗糙袖子外的手腕细弱,像是一折就断。
好难受,睡不安稳,可像鬼压床似的睁不开眼。
有人站在她床边,目光如有实质一般黏在她身上,塞到她手里一颗东西。
圆圆的,带着丝丝缕缕暖意。
唐玉笺并不陌生,因为这段时间她已经收到了许多这样的珠子。
背后的人俯身,挽起唐玉笺散落在脑后,几乎触及地面的银白色长发。
动作间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脖颈,微凉的指尖无比自然地捻了一下她的皮肉。
唐玉笺身体一阵颤栗。
“好可怜。”
语气缠绵缱绻,带着古怪的亲昵。
她难受得分辨不出自己在哪,每一寸血肉都像掉进了火炉里。
分辨不出床边的人是谁,求生的本能让她想将自己尽快凉下来,只觉得搭在她皮肤上的手指凉凉的,解了难言的焦渴。
有人在给她擦脸,动作不算轻,梦中都一阵阵生疼。
可她偏着头,忍不住贴上去,想要感受更多。
察觉到那人要起身时,唐玉笺伸手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
力道很轻,微不可查,对方却真的不动了。
“这回不躲我了?”
头顶的声音很轻柔。
似乎也没有料想到她会这么粘上来,离开的动作停下。
很快,床边陷下去一块。
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为什么忽然不怕了?”
听得出,说话的人心情不错的样子。
叽里呱啦说什么呢,听不懂,唐玉笺缓蹭着他的掌心,柔软唇瓣不时摩挲过指腹,没有松手。
她只觉得好热。
他的手凉凉的,她不如缠上去。
至于他在说什么,她听不见,也没精力听。
皮肤冰冰凉凉的,身上也透着一股古怪的阴寒,却刚好给唐玉笺降温,她抓着他的手腕,像猫抓到了猫薄荷,粘着抱着不愿意松开。
有人僵硬生疏地摸摸她的头,又任她抱着自己的手在脸上贴来蹭去。
“怎么这么烫?”
缓慢地,手指绕到前面捏了捏她的脸。
唐玉笺缩着脖子,喊热。
床边坐着的人拿她没办法,将她外衫的系带解开。
只是刚一动作,又被她抓住了手。
“很难受吗?”
有人在耳边问。
没有梦回实验室,她很失望。摸索着爬过去,爬到桌子附近,她记得,上头有茶水,还有馒头。她需要喝水,需要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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