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
场上的舞姬个个雪肤花貌，行若三月春风聘聘袅袅，腰肢婉转间环佩叮咚，好比丝竹悦耳，百花赏目。
管乐声渐歇，皇帝起身举杯，“今日是七夕乞巧，牛郎织女终得相见。牛郎娶的是天上的仙女，却没有朕幸运。”
说着，亲自扶起身侧的宫装丽人，“皇后勤勉柔顺，操持宫闱，常能服侍朕的左右，朕心甚愉。今日诸位爱卿与朕同饮，就共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帝后二人含笑相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帝先前喝了不少酒，已然有些醉了，“小海子，扶朕去更衣醒酒。”
“是，陛下。”
清冽的龙涎香逐渐飘远，皇后容色端庄地坐在凤椅上，方才举杯时眼眸中兴起的波澜早已消散。
“娘娘去看看陛下吧。”秦嬷嬷小声提醒。
皇后美眸婉转，轻启唇角，“本宫不去。”
秦嬷嬷叹着气退下，余光瞥见正抱着一只小臂粗的羊前腿啃得正欢的唐娇娇，脸色登时拉了下来。
皇后似有所感，朝唐娇娇温声笑道，“娇丫头，听闻你在书院时，常跑到畜科的教学馆去逗弄那帮小畜生？”
偌大的晴芳殿立刻安静了下来，朝臣内眷的眼睛詠刷刷地盯着唐娇娇，那目光似乎要将她戳出个窟窿来。
谁不知道囿桑书院经费紧张，说是叫“畜科”，实际上研究的畜类就只有“猪”一种？
宰相家的小千金干什么不好，竟每天与那种肮脏物为伍……咦，嫌弃！
“我、臣女……”
因上一世未完成的理想，唐娇娇对圈里那些个小崽子们的确带了一分天然的亲近。可生在大周朝，她也没不谙世事到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异类，只每次上畜课时多留了半刻钟罢了，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娘娘有所不知，唐小姐每次上畜课前都兴奋的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圈里的崽子是她亲人呢！”
席间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唐娇娇扭头看去，正好对上叶霖饱含讥讽的双眼。
贵妇们低声议论。
“这唐小姐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与那畜生混在一起，真是丢脸！”
“我听说这丫头前段日子被猪踢了脑袋，莫不是给踢傻了不成？”
“十有八九！”
“晴芳殿乃本周朝宴饮重臣之所，岂容尔等在此放肆喧哗？！”唐宰相霍然起身，袖袍一甩，怒目瞪着方才几位贵妇身旁的男人。
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仿佛寂静之岭。
皇后抚着纤长的鎏金红宝石护甲，幽幽道，“本宫不过随口一问，倒叫唐相不高兴了。”
“臣不敢。”唐宰相朝皇后的方向拱了拱手，嘴上说着“不敢”，行礼的姿态却极其敷衍。
皇后没有说话，只拿目光来回打量着唐娇娇。
对这个钦定的儿媳妇，她向来是瞧不上眼的——清河李氏乃百年望族，父亲让她嫁给出身农桑的詠二黑也就罢了，凭什么连她唯一的儿子也只能娶个田里老汉的后代当正妃？！
原本她也能忍上一忍，只是行宫过后，她总觉得这丫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娇丫头，”皇后忽而一笑，“本宫记得你爱吃卤猪脚？本宫的席面上有一道，就赏给你吧。”
叶霖巧笑着接口，“唐小姐还不谢恩？俗话说吃形补形，娘娘这是担心你再被猪脚踢了呢！”
“哈哈哈！”
唐宰相怒发冲冠，正要上前与这帮无知妇孺好好理论一番，却被自家小女儿拽住了袖摆。
唐娇娇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昂首看向高台上的华服女子，声音犹如玉珠罗盘，郎朗可爱，“娘娘关怀，臣女感激不尽。臣女近日读书，有一处不明，听闻娘娘素有‘清河第一才女’之名，还请娘娘为臣女解惑。”
“你且说来听听。”
“臣女在读司马子长的《报任少卿书》时，看到武吉因误杀王相被圈禁，兵甲见他可怜，便只在地上画了个圈做牢房，竖了根木头做狱吏。三日后有人路过，却发现武吉还在此处。”唐娇娇摊着小胖手，一脸不解，“臣女不懂，武吉为何不逃呢？”
“呵，”皇后莞唇一笑，“武吉为人忠厚，自是不会做出奸匪之流的事来。”
“原来是这样呀！”唐娇娇拍着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臣女还以为是武吉心有魔障，才为自己画地为牢，不肯主动走出来呢！”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殿内，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唯独皇后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下昂首站立的小姑娘，连指尖都在发抖，“你、你……”
唐娇娇行了个万福礼，避开皇后吃人般的目光，脆生生道，“臣女多谢娘娘指点，娘娘果真通透慧达！”
护甲划破了掌心的皮肤，尖锐的刺疼让皇后迅速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这小丫头，不过是一则杂记，倒叫你看出这么深奥的含义来了，本宫不如你。”
大殿门被推开，殿内四角的绿釉孔雀陶灯忽而闪了闪，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打破了一室诡异的寂静。
“朕不过离开片刻，你们竟这般热闹。”皇帝大步上前，边走边问，“许久没见皇后笑得如此开怀了，在与娇丫头说什么趣话？”
“臣妾见这丫头似乎黑了，多问一句而已。”皇后扶了扶鬓边的海棠步摇，从容应答。
“哦？朕瞧瞧，嗯，似乎还瘦了许多。”
皇后眉梢微扬，“是不如从前圆润可爱了。”
一片静默中，詠琰忽然起身，“启禀父皇母后，近日书院增设了一项晨跑课，学生们每日寅时不到便要起床，绕着后山跑上大半个时辰才可以用早膳。如此月余，唐小姐便瘦了、黑了也不稀奇。”
这家伙……是在帮自己说话？
对上詠琰三分关切七份警告的目光，唐娇娇瞬间明白了：这厮莫不是怕自己折在他母上手里，他该拿不到肉脯的做法指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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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