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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四章协会的阴影

宋大姐这两天急上火了。她的志愿者协会里有个成员，网名叫“老鸟”的，人找不见了。老鸟住在银海市，他家人原以为他参加协会的活动上岛去了，谁知两天都没联系上人，到协会一问，这两天协会没有组织活动。大家这才慌了神。

他会去哪里呢？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老鸟是个体老板，名字叫“老鸟”，其实也就30多岁的年纪，做干货生意。他性格开朗，热心公益，是协会的得力干将，每次协会活动他出人、出力、出车、出钱，毫无保留。志愿者都很喜欢他，但是有些人却恨他，因为老鸟性子暴，爱憎分明，敢说敢做，经常把不守规矩的人逼到墙角，不留余地。人逼急了都会红眼，上回他跟偷猎候鸟的人发生冲突时，被人在暗处用砂枪打伤了手臂，住了一个星期才出院，打枪那人却跑了，现在还没找出来。

等了两天，没见公安、交警、医院什么的打电话来。他可能不是出意外，而是遇到什么事了。对！会不会是以前结下梁子的人，把老鸟关起来了？

宋大姐越想越不对劲。她先是打电话给老岛主，请他派人在岛上找一找；然后，自己开着车，跑了一遍林业、渔业、海事、缉私局、公安等部门，逐一问最近有什么案子关于绿洲岛的，有没有老鸟的消息。

以协会这几年有意无意开罪过的人来算，老鸟一事牵扯到的层面还真不少：乱排污的、打鸟的、非法采砂的、偷挖珊瑚的，甚至某些所谓的公益慈善机构——他们的“假公益”“假募捐”因为被协会的“真公益”打脸而怀恨在心——都有可能值得怀疑。

宋大姐一面开车，一面苦笑。她的车胎前几天才修补好，显然是被人刻意用刀剌破的，连戳了几个口子。“我只是想做点好事，尽自己的本心。没想到做个公益做出这么多麻烦事来。公益这个水太深了。”

在公安局，她碰到了程枫。程枫告诉他，最近确实有个盗采珊瑚的案子，不过还没问出什么东西来。这帮人口紧得很。不知道跟老鸟有没有关系，但是过了48小时，建议宋大姐报警。“我提醒过你们当心。现在有一些黑势力比较猖獗。”程枫关心地说。

想到老鸟哭哭啼啼的老婆，宋大姐心里就很沉重。老鸟一家原本生活很困难，住在步行街的一条巷子里，家里有重病瘫痪的母亲，女儿在上学，夫妇俩没有正式工作，平时打点零工勉强维持生活。如果夫妇俩都出门做工，老母亲独自在家就没有人管了，喝口水、换个屎尿都不灵；留一个人在家吧，钱就挣少了，开支就捉襟见肘了。

当一家人愁眉苦脸的时候，绿洲协会的义工伸出援手，先帮他们义务定时上门照顾老人，然后帮他们以低收入人群的名义，在离家不远的步行街上申请了一个摊位，免租免税，让夫妇俩摆卖海产品干货给游人，也方便时不时回家照看老人。

几年下来，夫妇俩诚实经营、手脚勤快，居然挣了不少钱，还租下了步行街的一个门面，做起了真老板，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受过协会的援助，老鸟非常感恩，积极申请加入协会，这些年来也是处处主动，处处出头，从不推辞。他总是说：“宋大姐，你年纪大了，这些冲锋陷阵的事，我们年轻人来！”

做公益，也并不是时时都和风细雨、处处掌声包围的。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会让很多人不高兴，不仅是利益团体，有时也包括一些行业主管部门。

比如，有一次协会为山区贫困学生捐钱捐物，很奇怪的是，那个地方的教育局，不仅没有积极配合，还有意无意地拖延阻挠，据说局领导还挺不高兴。原来，他们担心被认为是落实义务教育政策不到位，所以宁愿不接受捐赠。这种“官本位”思维，也是让人很无奈。

这些年，各类公益机构成长很快。公益这个领域很宽，从性质上有官方的、民间的、国际的；从业务内容上来说有资助型的、操作型的、混合型的；基金会还分公募和非公募的；还有民办非企业机构（即民非）这种比较不容易理解的名称。从专业领域上说，有做环保的，有做助学的，有做关爱寡老人，有防治艾滋病的，也有做救援的，五花八门。

“绿洲”这个组织，主要服务领域有三个：海洋保护、女童保护和关爱麻疯村，在银海市算名声很响，因为协会做事认真，阳光公益，方法得当，效果显著。这些年来，绿洲志愿者协会操作了一些带资金的项目，这些项目需要和当地的政府部门合作。合作过程也不总是愉快的，涉及到钱的问题，就会很敏感，有时候觉得方案明明白白，大小会议沟通得清清楚楚，就是推动不下去，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私下一打听，原来，都是“钱”字给闹的。有人眼红这笔钱，甚至有些部门的小领导，明示暗示协会要拿出一部分的服务费，才肯推进这个工作。

绿洲协会财务一向公开透明，并且承诺接受审计，接受捐赠者的监督。宋大姐反复向会员们宣传：“公开、公平、公正很重要，来源和去向都要清清楚楚，每一分钱的用处都要明明白白，要对得起公众的信任，对得起咱们做公益的初心！”

前些年，由于某些红十字会的官僚腐败作风，寒了民众的心，令国人对慈善行业失去信任，红十字会的信誉降至冰点，受捐额降至最低。这对行业也是是个沉重的打击，前车之鉴，教训深刻。

财务公开的情况下，就不可能有塞钱、额外“服务费”这样的操作空间，所以一些项目受人为原因影响，推进难度很大，有的卡在瓶颈上，进退两难。也很令人头大。

做公益，不仅光靠理想和情怀，还要斗智斗勇，要能出世也能入世，还得有点手腕。这些年忙着到处救火，宋大姐把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全动用了，欠了不少人情。

很多次，宋大姐都想不干了，太难了。摞下挑子，拿着退休金，和老伴一起，到岛上养老，舒舒服服，不用这么劳心劳肺。想起老伴高老师，她就很内疚。那是个好男人，一辈子呵护着她，让着她。他比她早几年退休，说好了等宋大姐退休就一起到儿子家带孙子的，孙子大了，就回到岛上养老。但是，宋大姐为了自己的公益理想，不仅没带成孙子，养老的计划也迟迟未兑现。搞得老高一个人整天闷在家，靠读书写字画画度日，还整天为她担惊受怕。

“太对不起老高了，我太任性了”。她愧疚地想。就这么几年，他也忽地变老了，腿脚没那么灵便了，身形也佝偻了很多。人生还有几年好日子？她不是读不懂他眼里的企盼的。

但是，宋大姐放不下。一是她的初心。做公益不就是想尽自己微薄之力，修补漏洞，让世界更合理一点、更美好一点吗？二是如果没有她的关系和斡旋能力，协会很难维持下去，将前功前弃；三是，如果没人护着这帮孩子，他们会受欺负的。都是纯真的、一腔热血的孩子啊！

想到老鸟可能在哪个地方受罪，宋大姐的心像刀割一样。她觉得有一团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