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这个没有温暖的人，要走多远，才能找个家？

那年的百姓都说，圣德年是个好年份。

年份好不好，顾子野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日子不怎么好过。顾子野是圣德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头上有太子，就算没了太子，还有个战功赫赫的二哥，身后呢？当然还有不少像自己和二哥一样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弟弟们。

放下锦帘，隔绝了马车外的熙熙攘攘。

“王爷，娘娘昨晚差人传书过来，说今天想见见您。”

“嗯。”顾子野无奈勾勾嘴角。对了，忘了说，自己的母妃好像对于自己能不能登上皇位也很上心。

“王爷不舒服？”莲姑是顾子野的贴身侍女，也是得力手下之一。

“莲姑，”食指挑起锦帘看向车外，流畅锋利的下颚线条好看的紧：“听说今天有仓国质子前来，可有此事？”

“是。”

“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跟我一样，偶尔也挺累？”

最后这一句话，隐在碌碌车声里。

前方是满眼的金碧辉煌，金顶的房屋折射出的光和烟花一块把夜空照的明亮。各路人马都向着那处庞大又死寂的金黄坟墓赶去。

“二哥。”

“三弟无须多礼，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听说二哥又打了胜仗，将那仓国打的一败涂地，”顾子野温和的笑：“真是丰功伟绩，让我们这些当弟弟的，望尘莫及。”

“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父皇和太子，那才是让我们这些当弟弟的望尘莫及呢。”

“二弟这话说的，有点酸溜溜的。”

“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免了，”太子掸掸衣袖，看着自己二弟的一身戎装：“二弟好英勇，又打了胜仗了。”

“武力之勇，不及大哥。”

“子野也来了？怎么样，史册撰写的如何了？”

“承蒙大哥记挂着，史册编撰已行进中部。”

“哦，是么。那就好。”太子狭长的眼眸流转着光，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边，“本宫先去父皇那里了，你们也快去吧。”

“恭送太子。”

“二哥，我先去母妃那里，告辞。”

“告辞。”

“母妃。”

“子野，来，坐。”

“谢母妃。”

“这几天怎么样？”

“都好，母妃怎么样了？”

“母妃没事。。。你们都退下。”

“母妃有何事？。”

“最近你二哥又打了胜仗，今日有仓国质子前来求和。这事你可知晓？”

“儿子听说了。怎么？母妃觉得这事。。。”

“你先听母妃说。昨日你父皇前来这锦乐宫，他向我询问起你来，问你的府邸家眷如何。”顾子野皱眉：“父皇问这，是何用意？难不成想把那质子押进我的府邸？”

“母妃觉得，是这个意思。”

“那。。。父皇对我，是试探，还是信任。”

“这个母妃也说不准，两者都有可能。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看皇上的意思，看你我所猜是否为真。今日，你千万要小心。”

“母妃放心。”

“传——仓国质子觐见——”

顾子野转着手上的扳指，眯起眼睛看着来人。

“臣——仓国皇子，南白，觐见圣德皇帝。”

南白。顾子野默念着，手上动作不停。

“仓国质子不远万里前来，辛苦了。”太子站在台阶下，皮笑肉不笑，眼睛里的嘲讽显而易见：“这就随本宫觐见父皇吧。”

“是。”

“参见圣德皇帝。”

“嗯，”龙椅上的皇帝显然对这个质子没有什么有兴趣，只是点了点头，挥手让太监取了降书，粗略一扫扔在案上。“子野。”

“儿臣在。”

“自今日起，仓国皇子南白以质子身份进你王府。须得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众皇子一片静悄悄的哗然。

“是，儿臣领命。”

“好了，你现在就带人走吧，没你的事了。”

“是。儿臣告退。”

走到仍跪着的南白面前，“仓国皇子，跟本王走吧。”

抬头，看着顾子野。

跟本王，走吧。

半响，垂眸掩住心底的波澜。慢慢起身。随着顾子野行了个礼，慢慢离场。

“父皇。。这，这不合。。。”太子白着脸，压着声音。

“无事，散晚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野！站住！”

“莲姑，你先带他走。”挺下脚步，轻声吩咐。

“是。”

“还有那个质子，都给我站住！”

南白停下脚步，站在顾子野身后，看着太子冷冰冰的脸。

“参见太子。”

“有手腕啊子野，就是一部史册，竟也能让父皇对你信任至此。”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你说本宫是何意。”

南白眼波流转，念及自己身份，没有说话。

“大哥，现有外人在此，何必如此？”

“呵。”太子冷笑，但是也不再言语。

“莲姑，”顾子野看着太子，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喝醉了，赶紧找人，把太子殿下扶回东宫。”

“是。”

太子看着顾子野身后的南白。冷笑。

城墙走道本就阴冷，现在又是深秋晚上，南白呆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咳了几声，再喘气，喉咙里带了杂音。

“你没事吧？”顾子野皱眉，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单衣，解下身上衣物裹在南白身上。

“呵，”太子笑道：“子野你也知道这般怜香惜玉。”

太子好男色。这事藏着掖着不敢让旁人知道。若不是顾子野无意间撞破，他也是蒙在鼓里。

侧身挡住他色眯眯的眼神，顾子野系上丝带。看着南白的下垂眼，竟情不自禁的笑了，冲身后悄悄撇了撇嘴。

南白心下了然，弯了弯嘴角。

“太子殿下，”一群宫人匆匆赶来，把太子抬上轿辇。临离去前，太子看着一脸淡然恭敬的顾子野，冷然一笑，盯着南白，离开了。

马车摇晃。南白安静的坐在门边，身上还披着顾子野的衣服。

“门边冷，到这边来坐。”顾子野见他双手紧握，开口道。

“质子之身，实在不配和王爷坐在一起，谢过王爷。”

在静静的车厢里，他的声音像是一种金属，却不带刀兵之气。凉凉的，却意外地入耳。

“那你拿着这个手炉，”顾子野伸过手去：“你要冻坏了，本王也不好交代。”

犹豫一会，轻道声“多谢”，伸手去接。两个人的手指在温暖的手炉上相触。他的手指阴冷潮湿，和那人的干燥温暖形成巨大反差。

细密的铜线包裹着一团温暖，外罩着雪白的狐皮，拿在手里温热柔软。顾子野看着他的指尖因为温暖慢慢变红。他的侧脸有几缕发丝，整个人陷在角落里。

这个人有故事。也不简单。

顾子野收回目光，闭上眼。这几天史册的编纂让他有点累了。车马又摇晃，竟慢慢萌生出倦意来。

眼睛闭着，自然错过了南白看着他的眼眸。

挑起锦帘，南白看着车外，笑了笑，收回手指。

第二天在朝堂上，顾子野听着大人们的各种奏疏，慢慢走了神。

太失礼了。昨天竟然在车上睡着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外人前睡着。

“子野。”

“。。。儿臣在！”

迅速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

“那仓国质子如何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已把那质子安顿在儿臣府内的竹林轩。都安排妥当了。”

“嗯。。。别让他死了。知道么？”

“儿臣知道。”

“嗯。。。众卿可还有奏？”

差点出了大乱子。回到原来的位置，顾子野松了口气。

竹林轩在王府的最东南角，在皇帝赐给顾子野的竹林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幽静，但是太过幽静有时也是一种缺憾。那里总是冷清着没人住，时间长了，就生出太多的凄冷意味来。

南白坐在林中石凳上，深秋的竹林落叶纷纷扬扬的，但是阳光很好，微微仰起脸来，那温热的触感像是昨天晚上捧在手心里的狐皮手炉。

“公子。”

“莲姑好。”南白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家王爷让我给公子送了书册和棋盘，好让公子解闷。”

“替我谢过王爷。”

“是。若无它事，奴婢告退。”

“莲姑慢走。”

大门又被关上，传来窸窸窣窣的锁门声。南白看着桌上的东西，莹白的棋子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莹剔透。

伸手想去碰触，突然想起什么，手又慢慢收回来。

他可信吗？这个人。。。应该不会吧？

“东西送去了吗？”朴灿烈看着手上书记，头也不抬的问。

“送去了，王爷放心。”

“嗯，你先下去吧。”

“是。”

“顾子野。”

门被推开，来人敲了敲桌子：“你新带来的人呢？我看看。”

“这个人可经不起你折腾，”顾子野抬眼看了看他，又想起了昨晚南白冻的发抖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样了。竹林轩冷寂，可别又生了病才好。

“我就看看，不折腾他。”

“行，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