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冉肆年的初春，春寒料峭，这样的返春寒似乎比冬日里还冷。

这是她含冤入狱后的第四日，地牢之内却是阴暗潮湿，腐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平日里雅人深致的沈碧晚，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出生将军府，是女儿身却不得不男儿装数十年，父亲战死后承家业，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一路辅助太子从一个废皇子成为当今天子，裴幻登基之后被她封为镇国大将军，掌管无数军马。

傍晚的夕阳，带着嗜血的红，裴幻提着食盒，穿着初见时的那见褐色锦衣，出现在了地牢之内。

“几日未见，沈兄可还好？”他面带笑意看着如沐春风，沈碧晚望着他，恍惚的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苦涩：“不好，也不坏。”

“我给沈兄送点吃的过来。”

“皇上有心了。”

“我还唤你沈兄，你却唤我皇上。”他言语间带着责怪，沈碧晚却很是平静：“而今不同往日，怎能混为一谈。”

碧晚说着，眼睁睁的看着他斟满了酒盅递给了她，玉盅落入手心，一片寒凉：“我敬沈兄一杯，感谢沈兄当日择我。”

说着一口饮下，碧晚看着酒壶，良久没有喝。

“沈兄怎么不喝？应当喝的。”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碧晚话落，裴幻挑眉望向他：“我死后，请皇上善待沈家的人，除我之外，皆为妇孺，对我所做之事一无所知，所有的罪皆在我！”沈碧晚的话落，裴幻骤然间瞳孔紧缩，冷笑了起来：“女扮男装多年，沈兄真当自己是个男儿身了？”

沈碧晚的心口一震，缓缓的望向他：“你什么意思？”

裴幻没有回答，只是提起酒壶，又斟满一杯：“再敬沈兄一杯，感谢沈兄三番五次于危难之际救朕。”

沈碧晚看着他，抬手一口饮下，玉盅落地，她沉声道：“原来，你记起来了？”

可裴幻的目光决绝阴冷，在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你记起来了却不说，骗我至今？”

“沈兄的记起来，是指记起你是女儿身的事实吗？”裴幻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望着她：“若是指这个的话，确实是很早就记起来了，和皇后大婚之后，朕就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离他当年大婚至今，已有快肆年之久，肆年的时光，他都装作不知，如此的隐忍，只是为了今日除掉她吗？

“裴幻，你我朋友多年，君臣四年，可有一日如初见？”

碧晚的话语落下，裴幻忽然间就大笑了起来：“应该说，不论朋友君臣，至今为止，所有日子都如初见！”

话语落下，碧晚心口一阵刺痛，血腥之味从喉咙之中传来，世人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而她忘记了，裴幻和她的初见，一个名扬天下，一个低入尘埃，低入尘埃的那个人，就是一个受尽凌辱的皇子。

他们之间，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算计罢了。

而裴幻则是缓缓的凑近，在她的耳畔边说道：“沈兄可知，小皇子的死，其实是朕做的！”

那一瞬间

，碧晚心如死灰，她从未小看他，却从没有想到他能这么狠心！会为了除掉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只为嫁祸！

“裴幻，如果我也有了你的骨肉呢？”

裴幻的身子一滞，随后沉声说道：“那朕就只能说，他上辈子可能修行不够！”

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的眼眶一阵酸涩，顿时间雾眼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耳边回荡着清脆的声音：“娘亲，爹爹什么时候才来看阿箬？”

她一遍一遍的骗着阿箬，可如今，她才知道，连自己也骗了！

裴幻望着她，沉声说道：“沈兄，朕就此别过，一会儿怜霜会给您送一份大礼过来！”

话落，他决绝离去，望着他的背影，碧晚知道，他赢了天下，而她，除了满目疮痍，就剩下死无全尸。

裴幻离去之后，许怜霜来了，带来的是沈家全家抄斩的圣旨。

她喝下的毒酒已经发作，身子摇摇欲坠的倒了下去，许怜霜蹲在她的面前一件一件的扒了她的衣裳，碧晚心口绞痛，全身无力，门口站着狱卒，看着她的身体露出的眼神是那么的恶心。

“许怜霜，你想干什么？”

听着沈碧晚的质问，许怜霜缓缓的俯身过来，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一个女人，为何要站在男人堆里去？女扮男装扎进男人堆里也就算了，偏偏还手握重兵，这也已经足够了，你怎么还能对陛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呢？”

沈碧晚听着这话，她与裴幻相爱时不在帝都，许怜霜是如何得知？

“谁告诉你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陛下告诉我的，姐姐，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看出来，他最爱的人，是谁吗？”

听着她的话，沈碧晚脸色骤变，她和皇后鹬蚌相争，许怜霜渔翁得利。

“不瞒姐姐说，陛下与你相交的每一步，都是我们算好的！从你们相识，相知，搭救，包括给你的诺言，都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我也爱他我会为之付出一切，姐姐你莫要怪我！”

话已至此，沈碧晚瞬间怒火攻心，献血喷涌而出，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识人不清！

“姐姐，你一直未嫁，身边也没有一个疼爱你的人，我给陛下说了，陛下感念你这些年的付出，便把这些人都赏赐给姐姐了，姐姐还不谢恩？”

她说着，招呼外面的人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那么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这个曾经寄居在沈家的表亲妹妹，像极了一条毒蛇，而她是那个农夫。

“许怜霜，你会遭报应的！”

她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整个地牢，许怜霜带着婢女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望着上方的天空，呢喃道：“报应什么的，谁知道呢？”

沈碧晚第一次落泪，是因为许怜霜说，她给裴幻请命，找人来伺候自己，而裴幻——同意了！

许怜霜离开之后，那些人缓缓的靠近，碧晚心如死灰，她全身无力，毒药发作身体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就那样的被撕裂，裴幻！许怜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内忽然起火，碧晚的耳边回荡着少年的耳语：“碧晚，希望有朝一日我以江山聘你为后！”

那时他们身上染红了献血，脚上都是血泥，她背着他翻越荒山，心中俱是两情相悦天长地久。

再后来，他被赐婚。

“太子妃之位，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我荣登大宝之时，皇后之位，定属于你。”

曾经说过的字字句句，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她从不求母仪天下荣华富贵，她只求与他白头偕老，如今大业已成，她早就做好了让出兵权的准备，只等他一句话。

曾已为裴幻失忆还没好，她得等，殊不知他记得，只是为了骗她装失忆罢了！

她沈碧晚这一生，当真错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些年她想过无数的结局，却万万没想到，这暗牢是她最后的归宿，她最后的期盼，是这样的支离破碎，看着熊熊大火，化为灰烬竟是她最后的结局！

她不甘心啊！若有来世，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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