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少年意气之豪门里的香火传人（三）

熊杰臣也能感觉得到天元、天成的心思，窥出了一些门道，父子连心——哪能一点不知晓。他也不点破，实际上是默许了，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反正肉烂在锅里头。只要能给熊家大院添丁后继有人，比什么都强一万倍。

可还是没有长进，几年过去，再没弄出任何添丁的动静。日渐憔悴的天元、天成，终于弄到没了劲头。

“管他娘，没有儿子就没有儿子，不是还有女儿嘛，也不算绝户呢！”

父亲熊杰臣也终于死了心。但没有男丁不算绝户的观念，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家族里面更行不通啊，族规是无情的，族谱就修到你这一代为止，后面就要断了，除非你接上了香火。

在家族添丁的大是大非上再不能力挽狂澜的熊杰臣，历经日复一日的忧戚，终于愁白了头，过早地苍老了。好在还有个延续香火的柳生，终至让熊家绝后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年节到了，四房的人一起聚在正餐厅堂吃团圆饭。其实平素也是这样千遍一律齐聚共餐的，这是熊家多少年来的生活规矩，各房一般不得私自开小灶，这样才有个大户人家的气场，同时生活开销也好统一支配管理。自从开天过世后，老财主熊杰臣更是惧怕寂寞冷清，想着法儿让整个大院的人拢在一块，在他的眼睛鼻子底下，以增加热闹祥和其乐融融的富贵气氛。

餐厅正堂里，是几张八仙桌拼成的一张大长条，上面铺了干净的桌布，餐桌的正上席位，梨木雕花的大靠椅比众人坐的板凳要高出一大截来，衬托出一种至高高在上的家庭威严，有些森然的肃穆，坐在下首的人需要仰视，并唯马首是瞻，这是发号施令的位置，绝对的权威，餐桌上亦是如此。熊杰臣由大太太和大儿媳掺扶着，颤颤巍巍地坐上高靠的雕花大椅，其余的人才开始按辈分长幼，依次排列入席，满满二十多人座无虚席，倒也显得规矩井然。

除了正堂里当值的侍仆，一应的丫环、长工、女仆们也在隔壁的外厅摆上桌席。

端坐在席首的熊杰臣捻着花白胡子扫视了一下整个席面，然后爱怜地看着坐在大儿媳身边的小柳生，伸出手来招呼道：“柳生过来，陪爷爷坐。”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顷刻明白了老人的心思。

一旁的侍仆赶紧端了张小椅子摆放在熊杰臣和大太太的座位中间。

“听话，去吧，到爷爷身边去。”

董惠珍小声叮嘱着儿子。

小柳生扭扭捏捏地坐到爷爷和大奶奶中间，他还有些不太适应。虽说平常爷爷也很宠着他，给他这样给他那样，甚至还曾经带着他一起去到成团街上吃过油粑粑。但在这么隆重的场合，公然让他坐在全大院人仰视的上席位置，这么多的奶奶叔叔婶婶姑姑姐姐，心里能不忐忑么？

熊杰臣摸摸柳生的头，右手轻轻一挥：“开席。”

酒过三巡，熊杰臣的脸上有些微醺。只见他端起酒杯，盯视良久，然后对着在坐的家人们怅然长叹：“都说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想我熊家自来到水灵村，凡八十余载，良田千亩，金银如山，房屋七十有二，号称成团首富，也算是风光。可到如今我已经人老珠黄，再活下去也只是徒增马齿，老朽老朽没得用了。”言语间神情岑然。

“爸，看您说的。您老人家还刚健得很，打得死三百斤的野猪呢，哪里就老了。”儿子天元连忙起身相应。他意识到，父亲今天冷不丁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不是随口感叹生命无常的。

“柳生他爸死得早，不幸呀，熊家的不幸呀！”熊杰臣不理会儿子天元，继续悲叹。

“老爷，今天是年节，不提这个了，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吃顿开心饭。”在太太也在一旁劝慰，从大盆里挑出一块鸡肝，示意柳生夹给爷爷。

“爷爷，吃菜。”柳生夹起油亮的鸡肝乖巧地送到爷爷的嘴边，嘟着小嘴说道。

熊杰臣张开嘴接住柳生送上的鸡肝，一边咀嚼一边继续感叹：“还是柳生懂爷爷，你们哪，这一个一个的，哎——”这话其实多带着自言自语口气。

酒兴正浓的熊天成本来和天元一样，想给老爷子说几句暖心话，宽慰宽慰，这是为人子的基本孝道。可一听到老爷子那句“你们这一个一个的”，心里就不痛快了。死去的大哥是好，可大哥毕竟是去了，现在整个家业还不是靠着他和天元兄弟两个全力撑持，功劳苦劳自不必说。柳生一个黄口伢子，怎么就比他们还懂了呢？倒不是怨怪蒙童未开的小侄子，其实，大院里哪个都是对柳生疼爱都疼爱不过来呢。可老爷子这话分明就是存了不该应的偏心眼。

熊杰臣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他将柳生往自己身贴身靠了靠，两眼瞪着正在吃饭的大儿媳妇董惠珍，一本正经地训导起来：“老大媳妇，你给我听好了，我熊家现在就这得着柳生这根独苗苗，珍贵得很，你要千方百计给我把他培养成人，将来延续香火光宗耀祖就全靠他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私心杂念，我熊家亏待不了你！”

这话听着像是言谆谆叮嘱，可听话听音，年轻聪慧的董惠珍哪里听不出老公公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呢？她明白，老公公是在给自己敲警钟上，念紧箍咒，进行道德绑架呢。无非要她一辈守寡，安心养育熊家独苗。也难怪，天开出事那时，惠珍虽然已经当了妈妈，可毕竟还只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女子，人都还没长开呢。现在老公公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她守一辈子的寡呀，从人道的角度来看，这个要求可是够残忍的！

董惠珍出身名门，打小受的都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礼教，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尤其在这高墙深锁与世隔绝的大院，脑子里自然也生不出别的“私心杂念”来。